走到楼下,何序步子停住。
裴挽棠也停住。
两人一个垂眼,一个凝视,过了不知道多久,何序转身过来看着裴挽棠。
裴挽棠掩耳盗铃一样在何序开口之前,替自己辩解:“我来只是想看看你,顺便给你送点东西。”
嗯。
开近三个小时的车或者杀鸡用牛刀坐私人飞机,一路从鷺洲到东港就为看她一眼。
她的言行很一致——爱她。
从地铁口的小声尝试到旧桥上的撕心裂肺,她那些话已经深刻到她的梦境都在发生变化。
……有什麽用。
耳鸣不过是从尖锐的鸣音变成沉闷的嗡响,并没有停止。
那导致耳鸣的背后逻辑就没有被打破,她的明天会怎麽来谁都无法预料。
何序攥着手,接连吞咽两口才感到嗓子顺畅了一点。她避开裴挽棠竭力克制,但依然深情外露的纠缠目光,视线从她还在发抖的左腿上扫过,说:“东港挺远的,有时间多休息吧。”別来了。
裴挽棠眼裏的光凝结成片,和周遭的阴影一样暗淡,风一吹,阳光洒落,她把胸腔裏铺天盖地的酸楚吞咽下去,声音轻柔:“我不累,是你,”她往前走一小步,裤脚掩着鞋面,“你觉得累了就去休息,休息多久都行,我能负担得起自己。”
何序:“……”
何序心被攥住,胸口传来真实的绞痛。
她没想在裴挽棠伤口上撒盐的,就是,就是想找一个让她放弃的借口,那借口要干脆利索,一击毙命,不给她留任何一点念想。
她们拉拉扯扯太久了,再拖下去,她都要走不了路了。
你看她的腿,在抖,一直在抖,冷汗就没有停过……
这麽疼的,怎麽就是不知道放弃呢?
何序浑身发软,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。
裴挽棠摘下口罩看着她:“如果有一天你愿意了,我也能负担起你的人生。”
温柔得能把人心和冷静揉碎的声音。
何序攥紧手,矢口拒绝:“我不用。”
裴挽棠眼底的受伤一闪而过。
何序说:“打扫卫生的,浇花养花的,还有你今天带过来的,你让她们全都走,我不用,我自己的事能自己解决。”
何序话一说完就要走。
裴挽棠完全本能地跨一大步拉住她:“我知道你能自己解决,我看到了,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,到了晚上你怎麽办?”
何序:“那是我的事。”
裴挽棠:“你的事是我的全部。”
何序冷静坍塌,一瞬间张口结舌,她的目光定格在裴挽棠执拗又好像……可怜的脸上,像是陌生一样打量着她。她把那个男人推到桌上时,从领口掉出来的宝石在空中剧烈摇晃,红光毫不留情地扎入何序眼底。
何序早就已经愈合的脚踝又一次抽搐跳动,仿佛肉在腐烂,骨头被一块一块敲碎,疼得钻心刺骨。她强撑着不让裴挽棠发现,视线波动游移,尽可能避开那道绚丽也血腥的红光。
裴挽棠知其一不知其二,在捕捉到何序目光裏的异常时,立刻把项鏈放回衣领,站在她的视角解释:“嘘嘘,趁你没醒把它戴在你脚上那个早上,我想的是它和你母亲打给你的兔子具有同等价值,那作为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就再合适不过。我想要我们的‘永远’有保证,看得见摸得着的保证,这样我才能安心。嘘嘘——”
“我只是从以前就太爱你。”
何序眼眶一热,泪几乎失去控制。她还以为那个脚环的作用只是为了监视她呢,或者为了提醒她,她曾经差点把它卖掉。
原来不是啊,是要和她有个肉眼可见的“永远”。
既然要肉眼可见,为什麽不是像这样戴在她的脖子上,耳朵上,或者手上,让她看起来体面一点呢?
她不懂。
不应该问。
坍塌的冷静放任她问:“……为什麽是戴在脚上?”
裴挽棠脑中轰然,即使不知道何序的脚踝现在正疼得钻心刺骨也心像刀刺,呼吸困难,她握着何序,亲手把自己押上错误的刑场:“因为它足够华丽隆重,能掩盖住我留在你身上的伤疤。我以为那是对你好,直到你挑破我的自负自私。”直到我把它戴在身上。
“嘘嘘,它太重了是不是?”裴挽棠被后悔充斥的声音低哑煎熬。
何序扔下裴挽棠就跑。她跑步是出了名得快,从前能超过片场的急救人员第一时间跑到她身边救她,现在也能超过她转眼跑到她看不见的地方躲她。
凌乱的脚步声滚在旧楼梯上。
裴挽棠晚了将近半分钟上来的时候,门早就被何序锁了。她把头埋在膝盖上,抓着胳膊蹲靠在门后眼泪直流,怪裴挽棠话总要藏到没有用的时候才说,事总要拖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改,怕尖锐的耳鸣被她听见,怕自己一看到她就会忍不住回头。
她在门外喘息。
站立不住用手扶门的时候,门板晃动,像是她推着她的身体。
把她推开,把门推开一条缝,让声音往裏透。
“嘘嘘,是不是在哭?”
门裏没有声音。
人声、哭声全都没有。
但裴挽棠清楚自己那些话的分量,也知道一个踢都踢不走的人一旦选择主动逃跑,是出于什麽样的心理,现在是什麽状态。
她摸着冰冷的铁门,头抵在生锈的门板上,恍惚感同身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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