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胳膊往前走。
谢忱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,小心翼翼没发出声响,小季云酌没看见他似的,摇摇晃晃朝阳台去了。
阳台的门开着,父亲正修建拿盆新山茶的枝叶,书房门开合的声音很轻,母亲鼻梁上的那副眼镜或许是忘了摘下,小季云酌听到动静,转身换了前行的方向,伸手要抱。
可是他没走稳,膝盖先磕在地板上,却没有哭。
谢忱心裏紧了一下,只见母亲快步走过去,轻轻把他抱起来,手掌贴着他的后背慢慢拍,一起去看看爸爸在做什麽。
“花早就枯死了,我上次费了好大劲把它们都清理掉。”
虚幻退潮,目光所及的一切又回归现实。
但是刮风,有风吹起一片遗留在这裏的枯叶子,已经看不出是什麽花的遗物,此刻也被带走最后一点痕跡。刚才母亲拍在小季云酌背上的力道,好像也轻轻落在空气裏。
不过后来,季云酌还带他去了一个地方。
这地方有些远,乘车时季云酌问谢忱有没有坐过这号线。
“极少数,”谢忱说,“我出任务主要在人类社会,很少在基地裏面,也只有换乘的时候坐了几站。”
忽然进了个隧道,对面的车窗映出两人的身影,这号线人少得可怜,整个车厢都没有几个人。
谢忱看着镜中的画面去握季云酌的手。
目的地远没有中心区的鳞次栉比,更多的是独栋小院的稀疏。
“这裏你一定没见过。”季云酌说,因为影像中不曾出现过,他也未提到过。
“这裏是我和X先生曾生活过的地方,在那场大火灾之后。”他声音渐渐降低,没有期待对方的回话,推开大门。
“这裏也被你打扫过。”谢忱说。
都没什麽杂草,路面也没有到处堆积的落叶,季云酌有点小小的强迫症,用过的东西都会摆得整齐,就像此处角落裏的扫帚。
“我可是干净猫。”猫猫自夸。
“其实X刚走的时候,我是没什麽感觉的,也没有太大情绪,就好像……他只是出了趟远门,赶了趟集市,总觉得他早晚还是会回来的,然后还会给我带许多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。”
季云酌第一次跟別人提到他寡淡的前几年。
“我是在深秋的一次扫落叶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不在的,”他说,“我那时忽然停了手裏的动作,再次看向大门,忽然第一次有了这样的认识:这扇门不会再因为另一位亲人的归来而敞开了。”
“明明一个人早就习惯了,可突然那一刻想哭,想丢掉扫把丢掉一切狂奔出去,想要找他让他回来。我好迟钝,怎麽这个时候才涌出分別的眼泪。
“我还有一次更蠢的经歷,就是为了找亲生父母,误打误撞落入了精神体贩子的网中,在那裏受折磨了好久,久到……我不记得时间,甚至连能见到日出月升都是奢望。不过我又很幸运,那帮团伙不知怎麽暴露了行踪,管理局的救援来了,我和好多落难的同伴被救出。
“但我肯定不能让管理局的人注意到我啊,即使X保证过你们不会来找我麻烦,没有人记住那场火灾的真实记忆,但我还是后怕,我其实一直在愧疚,到底对不对,报复的方法究竟该不该这样……
“我被救援队简单治疗后就离开了,其实在此之前我还把精神体云云抛了很远,让它先去活着。我失去了更多记忆,不光如此,还混淆了好多有的没的,比如我后来一直记成从零岁到十八岁始终在福利院长大,从来没有所谓的亲人关爱,可又总是执着矛盾地寻找。我忘记了火灾,忘记了关于X存在的一切相关,以为衣柜裏的那些义乌是上一个房主任留下。我只记得要找我的猫,那是我的精神体,某种感知,让我突然坚信它会在人类社会,然后冒冒失失地签证、办理手续,带着仅剩点零头的存款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。
他最后说:“我其实是找了云云好久,没有线索和更具体的目的地,只知道它就在哪个城市,我其实不喜欢出门逛的,但那段时间的好几周几乎都在寻找。直到——我又一次漫无目的地乘公交,在某两站之间遇到了抱着猫走在人行道的你,共感强烈,我确信我找到了梦寐以求的。”
“那后来是不是有想过该怎麽靠近我,然后要回精神体,结果没想到我比你先一步主动交朋友?”谢忱问他。
季云酌看向他,同样带着笑:“对啊。”
“我还跟踪了你,结果到了一家饭店,我那会儿好饿,又要省钱又要进去好好看看你,就硬着头皮点了份最便宜的但我仍觉得高消费的黄焖素拼。”
然后问谢忱可不可以坐对面。
“我其实当时很眼馋,好想尝尝你的肉,又要说服自己不要光想着吃。”
谢忱忽然笑了,将季云酌揽在怀裏,额头抵着他肩膀笑得颤抖,以至于季云酌不明所以,怎麽就忽然这麽高兴了。
“其实我真的想跟你分享的,但觉得太过节了,就放弃了。那会儿第一印象就是你好漂亮,突然映入眼帘的视觉欣赏,声音也好听,我想再偷瞥一眼都怕被当成图谋不轨,还觉得……哈哈哈哈你吃饭吃得好干净。”
季云酌:“……”话说回来怎麽突然在这裏聊旧情了。
“另外,我还要带你去最后一个地方。”
…………
“等以后有机会了想我们也可以在这裏摘莲蓬。”季云酌望着这片只有荷叶还没盛开莲花的荷塘说。
他也依旧跟谢忱讲了曾怎样和X度过一段时光,还说自己曾不懂珍稀,以为平常。他心情不好,当年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多得是,或许是撑船采莲,或许是和一个亲近的长辈生活,就像夕阳总会把荷叶染成金红,都只当是的寻常风景,转身就又被带去追更热闹的远方。
“可是我才忽然醒过神来,那些被轻慢的时光,早随着塘裏的流水悄悄流走了。”
今天是阴天,半中午的雾早就散去,但心裏漫开的遗憾依旧朦胧,不是痛惜,只是恍惚。
人无再少年。①
“X之前还忽悠我说,荷叶荷花的杆可以喝,的确甜甜的,但都怪我当时的別扭情绪没得以细品,后来他又告诉我,只有这裏的杆是可以直接喝汁水的,在外可不行这样,会中毒。”
阴天的风带着凉,还在荷叶间打着转。身后忽然拢来一片温热,是谢忱的贴近,手臂轻轻环住他,把周遭的寒凉都悄悄屏蔽、隔开。
季云酌的肩被轻轻按了按,耳畔落进低柔的声线,混着荷塘裏鲤鱼翻滚带起的细碎水声:“可是猫猫,那些落在过去裏的,早变成塘泥裏的养分了,你看这些荷叶,去年枯了的早沉在塘底,今年新抽的还不是把水面盖得满满?”
“咱们该往前看,看眼前这满池的绿,还有下次要一起等的荷花。”
…………
此生,就是渡海,我们邂逅于狭小的帆船。②
每一次呼吸的起伏,都是活着的明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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