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也不想,承那杀孽。
城门开,消寂了片刻的战事又起。
华缨收回目光,毫无留恋的驾马直奔城门而去,速度之快,如冬日寒风掠过,手中弯刀挥抬,斩杀了一路的北狄将士。
远处,孟固安看着那道如疾风的身影,忽的想仰天大笑。
这狗老天爷!
活该他孟固安贱命一条,一生挣不脱樊笼,听之任之的被戏耍至此!
大军撤回营内。
天色灰蒙蒙的,营中各处忙乱的紧,当属军营为甚。
“将军不必跟着我,去寻军营处理伤处吧。”华缨道。
她脚下步子急,虽知祖父无碍,但总要瞧见人心里才能踏实。
陈将军:“还是末将送徐大小姐过去吧,军中人杂,仔细那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。”
华缨眉毛轻抬了下,唇角抿笑道:“将军有话想问?”
被戳破心思,陈将军面上露出几分尴尬,挠挠乱糟糟的脑袋,讪讪道:“末将是有一事想问……”
“将军但说无妨。”华缨道。
她这般爽快,陈将军顿时面露喜色,虔诚问:“您刚刚用的那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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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么?”
“那个啊,”华缨眼一抬,瞧见了营帐外守着的禁军,脚下步子更快,携着些逗人玩儿似的春风得意,侧首瞧着他,眼眸弯弯道:“爆竹啊,将军没见过?”
陈将军:……
他见过吗?
华缨说是让他问,可没说自己会老实答,不能怪她啦。
怀璧其罪,这东西虽是好用,但若为有心之人嫉妒,恐生忧患。
唉。
爹爹真让她为难呢。
华缨没等营帐前的禁卫军通秉,便唰的掀帘入了内。
她这般熟稔,倒是后面跟着的陈将军步子一止,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,跟两个禁卫军大眼瞪小眼。
徐鉴实整夜未睡,直至方才,听着鸣金收兵,心口才缓缓平复了些,坐在案桌前研墨,提笔写送往汴京的折子。
经此一役,无论北狄何心,盟书之事自是无可再谈。
还有……
冰凉的寒风有一瞬的侵袭,徐鉴实抬眼看向帐帘,忽而神色顿住。
“祖父!”
华缨脆生生的喊,跑过来便冻得发红的手捂进了祖父的氅衣里。
徐鉴实:……
冰凉和着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,徐鉴实恍了瞬,回过神来,“泱泱?”
“嗯呐。”
华缨乖巧应。
徐鉴实喉口好似堵了棉花,满腹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。
边关之地危险,她一个姑娘家怎敢来?
可是泱泱说,她早晚是要来杀孟固安的。
怎偏是今儿晨起?
可见过了城外的尸山血海?
徐九涣那不着调的呢?
怎只她一人?
“欸?”华缨看向帐外,纳罕道:“陈将军回去啦?”
帐外的陈将军闻言,嘴角轻抽了下,掀帘进来,对上那处孺慕的祖孙俩的目光,颇觉拘谨,“太傅,昨夜是孟固安领兵袭城,盟书大抵是不成了。”
徐鉴实颔首,“我听小将说了,多谢将军百忙之中还要照顾我,实在惭愧。”
“太傅折煞末将了。”陈将军连忙摆手道,他真诚的目光往旁边飘忽了下,又道:“方才北狄援军至,末将能撤军回城,也是多亏了徐大小姐点了爆竹,不然末将与外面的将士们,怕是要殒命在城门前了。”
徐鉴实神色顿了下,温声道:“她年纪浅,不周之处还望将军与将士们海涵。”
互相客气两句,陈将军半句也没套出那威猛的爆竹是何物,对上徐大小姐幽幽的目光一瞬,灰溜溜的赶紧告辞了。
等人走,帐中只剩他们祖孙二人了。
徐鉴实道:“你爹呢,你自己来的?”
华缨将身上的盔甲脱去,一身轻的坐在小凳子上,浸湿帕子擦脸,道:“爹爹在雁门关呢,随后跟大军一同到。”
说着,她仰着白生生的小脸问:“祖父不想问我那爆竹之事?”
徐鉴实唇角往下压了下,叹息一声,看着她说:“是火药吧。”
“誒?”华缨眼眸骤亮,瞬即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,“祖父知道?”
方才华缨掀帘进帐,徐鉴实便闻到了,血腥气重夹杂着一股子刺鼻的火药味,若是寻常爆竹,哪里能沾染这般重,便是血腥之气都压不住。
华缨在铜盆里揉揉小帕子,拧干又擦一遍脸,“我怕生变,便快马加鞭来见祖父啦,爹爹跟不上我的汗血宝马,索性与驻扎在雁门关的将士一道行,临行前,虽是没有爹爹临行密缝的棉衣,但有爹爹塞给我的几颗火药弹!”
徐鉴实眼皮狠跳了下,“火药弹?”
华缨乖巧点脑袋,“就是黑黢黢的,扔出去就炸了,跟爆竹似的。”
“伤亡如何?”徐鉴实问。
华缨想了想,老实巴交道:“北狄那些个援军都没拦住我。”
徐鉴实:……
他心口忽的有些五味成杂,那些个同僚都夸赞,次子有他之风,但众人默契咽回去的那句,是长子不成器。
徐鉴实有时也会想,若是有朝一日他落尘为土,徐九涣还是那副只会挥霍银钱的纨绔模样,该怎么办?
徐鉴实想啊想,便是至如今,也未想出什么周全的法子来。
委实让人头疼的紧。
可是,这让北狄退避三舍的火药弹,是他制的。
徐鉴实本该是如旁人般惊讶,可偏偏心口缓动,只觉合该如此。
一如从前他与亡妻说,此子聪慧,便是日后功绩斐然,也不可骄傲。
徐鉴实缓缓呼出口气,好似长久来紧绷的什么,在此刻慢慢的松懈下来,筋骨觉得乏累,脑中飘飘然。
“这火药弹我没与旁人说,对着陈将军也搪塞了去,更没提爹爹,”华缨说,“祖父,这事瞒不住,但也追究不清,等爹爹来了再说吧。”
徐鉴实想说,这般功绩,何必瞒着?
可想起长子那副万事散漫的架势,又将这话咽了回去,不可将他想作寻常人,两袖清风,深藏功与名的洒脱,还当真是他能做得出的。
徐鉴实颔首应了。
今日天色不好,纵然已至辰时,天依旧灰蒙蒙的,瞧着是有一场大雪要落。
华缨吸溜着香麻的羊汤,咬一口肉饼,吃得满头大汗。
徐鉴实将袖中的帕子递给她,“慢些吃,还有。”
华缨囫囵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,又盛一碗羊汤,这才放慢了些汤匙。
她当真是饿了呢,赶着夜路直奔云中镇来,还想赶早尝一碗城中小摊上的羊汤呢,却是不想正遇上了北狄攻城。
“祖父,此处要战,等大军抵达,您与爹爹回京吧。”华缨道。
徐鉴实是奉命来与北狄筹议的,如今北狄攻城,便是将圣祖时的盟书也撕毁了,这一仗,定是要打的。
既是筹议不成,徐鉴实自然该早日回京的。
“再等等吧。”徐鉴实含着茶水漱了口,“先将折子送回京,等官家裁夺。”
赵徵虽是年幼些,但帝王威严断不容挑衅。
再者,徐鉴实也不觉得,徐九涣愿意回去。
他若是当真将那桩仇怨放下了,这懒蛋又怎会费力气制这火药弹?
徐鉴实心里不安,却也不能劝说他后退。
第73章 这世间扬我之名就够了。……
天色彻明,灰蒙蒙的笼罩着一方焦土,尸横遍野。
耶律宝所率的部将,因那火药之威,竟是折损有小半数,地上横尸焦黑,寸草不生。
便是活着的,也多有伤,此刻耷拉着脑袋,士气颓靡,犹如乌云压在脑袋上,让人抬不起头来。
耶律宝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,捂着被炸伤的手臂斥责孟固安不顾军令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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私自调兵攻城!
孟固安看着残损的部将,疲倦苍老的脸上无神,破旧的披风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,人渺小于天地间,当真如一粒粟。
先朝术士炼丹药,将那丹炉炸了,自此,火药横空出世。
贵族贪图享乐,将火药制了烟火,每到宫宴节日之时,少不得要放烟火庆贺。
军中也不乏有将士,想要将火药用来战场,毕竟,威力之猛,如虎添翼。
可不管是前朝,还是今朝,从未有制火药弹的才能之辈降世。
孟固安从前在军中听老将军们唏嘘遗憾,却是心觉没什么能快过他手中的刀。
可地上成了焦土的尸首,怕是连自己如何丧命的都不知道。
“回营!”孟固安抬起手臂喊了声,率先翻身上马,离了这遍野横尸之地。
耶律宝被他无视,脸唰的红了,牙关咬紧,瞪着那道背影眼神之用力,目眦欲裂。
他低声与副将道:“回去便去书给汗王,要赶在孟固安之前!”
副将一凛,连忙应声。
营中。
陈将军几个主将也在说火药弹。
他们可是亲眼所见那火药弹威力的。
若说北狄援军铁骑如马踏冰河,那火药弹便如开山劈海之势。
“还好离得远,我当时都觉得,轰然的热扑到了脸上。”秦将军叹道。
“徐大小姐可说,那是如何得来的?还有没?”马副将殷切问。
陈将军露着半截膀子,包扎着伤口,另只手端起羊汤几口喝完,一抹嘴,说:“不知道。”
“将军送徐大小姐过去,就没问问?”马副将不死心道。
陈将军心想,哪里是他不想问,分明是瞧着那祖孙俩有隐情,不愿多说。
他如何能追问?惹人憎厌。
甚至,他觉得,若非是北狄援军至,徐华缨都未必会将那‘爆竹’拿出来,示于人前。
此时,华缨在营中也当真是懊恼的紧呢。
“爹爹这样慢,我都没有干净衣裳换。”
禁卫军帮华缨在徐鉴实帐中搭了个小木架子床,此刻她捂着小被子坐在床上,刚洗过的长发湿漉漉的。
徐鉴实在桌案旁研墨,正写今早时被搁置的折子。
闻言,道:“一会儿让人替你去镇上买两身来。”
这话正中华缨下怀,她笑眯眯眼,“花祖父的银子!”
徐鉴实无奈抬首看她一眼,“头发擦擦,仔细风寒。”
小姑娘臭美,也是随了亲爹的根儿,这般冷的天儿,也要洗发。
片刻,徐鉴实放下手中狼毫,换了帐外的禁卫军进来,将墨迹干涸的折子递去,道:“快马加鞭送回去,尽早呈送御前。”
“是。”
半上午,陈将军与几位将军过来了,求见太傅。
守城之事,本该是他们做主,可徐鉴实承帝命来,身后还有三万援军,陈将军思索了片刻,索性带着众人过来,在太傅营中议事就是了。
华缨头发用根乌木簪绾了个小揪,身上穿着徐鉴实灰扑扑的外袍,挽了几道衣袖,背对几人坐在炭火盆边,自身后瞧,活脱脱是哪个跳脱的小兵来蹭火烤的。
“你是谁麾下的兵,怎在太傅营中烤火,没规矩。”一个身圆面黑的将军斥道。
华缨扭头疑惑脸:?
骂她做甚?
陈将军张嘴慢了一瞬,面上讪讪,“……这是徐大小姐。”
刚进帐的几位将军面色尴尬,想走了。
华缨倒也没计较,问:“诸位将军来寻祖父议事?”
陈将军颔首,“今日攻城之事,还有与北狄开战的事,要与太傅一议。”
华缨戳了戳炭盆里的火星子,仰着白生生的脸说:“祖父去镇上给我买新衣裳去了,走了有半个时辰。”
众人:……
倒也不是华缨想劳累祖父去,实在是营中连伙夫都是男人,她一云英未嫁的小姑娘,使唤男子替她买衣裳,委实失礼。
而华缨洗得干干净净,也不想穿那脏衣裳再沾染满身的灰尘和火药硝烟味,只能祖父去啦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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