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风、像水，从指缝裏漏过，抓不住也留不下。

    把所有的资料从塞回档案袋，季云酌才发觉自己的手有点凉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谢忱开了口又想撤回去，但看对方一瞬间停顿的动作，估计已经听到，“再看了一遍，会好些吗？”

    “没什麽好不好的，”季云酌只是说，“至少让我知道了，自己是从哪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我也有父母啊，只是忘记了，我还以为……

    “我是只野猫呢。”后半句语气稍降。

    白天的画面又突然漫了上来，细碎的家常话像暖融融的光，把当时整个屋子填得满当当。

    可季云酌却觉得胸口空了一块，那种落空感轻轻贴着心脏，连呼吸都充斥着堵塞，他这会儿下意识谢忱往身边靠了靠，才稍微稳住了那些晃荡的情绪。

    可谢忱还是明显看到档案袋湿了一道痕跡。

    “季云酌？”他轻声唤。

    对方只是用鼻音回了他一个“嗯”。

    谢忱主动伸手帮他抹掉滑落脸颊的泪，没多说话，只伸手将人面对面拢进怀裏，手掌覆在季云酌的后脑勺，像安抚一只小猫一下下轻拍他的脑袋，蹭过柔软的发丝。

    怀裏的人起初还绷着，后背的颤抖却越来越明显，偶尔有压抑的抽泣从喉咙裏漏出来，又被很快地被咽回去，只剩鼻尖偶尔蹭过肩头衣襟的轻响。

    谢忱收紧手臂，把人裹得更紧些，他知道季云酌想藏，想把那些翻涌的情绪都压在心底，可没忍住的颤抖和没藏好的呜咽，都像软刺轻轻扎在心上，让他连呼吸都放得更轻。

    “不是野猫，才不是的。

    “不哭不哭，爸爸妈妈都换做这一生的好运伴着你呢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，怀裏人的抽泣反而更激烈了些，仔细听还夹着低低的呜咽。

    季云酌退出他的怀抱，也不在乎哭得泪流满面的狼狈样，泪眼蒙眬怎麽也看不清对方的脸，却还结结巴巴地说着“对不起”三个字。

    谢忱懵了，为什麽要和他道歉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“別……”谢忱伸手擦他脸上的泪，结果越擦越多，根本止不住，“怎麽突然和我道歉了啊，你又没对不起我，猫猫不要说胡话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……呜呜……”

    还好床头桌就放的有纸巾，谢忱一把拿过来抽了好几张，给他擦眼泪揉脸蛋。

    怎麽每次大哭起来都好可爱……

    怎麽一个人哭起来总会觉得好可爱……

    好惹人怜哦。

    “要喝水吗？”谢忱问他。

    季云酌摇头，这会儿脑袋还有些缺氧，但他还是要把该说的话坦白出来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，”终于能够完整说出一句道歉，“我今天生你的气。”

    谢忱更迷了，问他什麽时候的事。

    “白天的时候……我不回你的消息……”

    其实是看见了，其实全都看见了，就是生闷气不想回，还骗人说吃了晚饭。

    “因为、因为……我好生气……我好嫉妒你……”刚调理好的情绪又开始一句一抽搐。

    他还没说清楚，但谢忱已经明白了。

    「我好嫉妒，好嫉妒別人能有幸福完整的家庭，为什麽要让我见到那样的场面，我讨厌谢忱，好讨厌。可是我为什麽要讨厌他，我好奇怪……」

    说不出口，这个情绪根本不支撑他发泄这麽多，他自责，因为自己的小心眼所以看谁都讨厌，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却什麽也阻止不了。

    又一场泪水决堤，他头已经低下，大颗泪珠砸在床单上，才后知后觉地发不出声音。

    喉间堵塞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咸涩的滞重感，像海水正从胸腔裏漫上来，冰凉的浪头裹着他的肋骨往深海坠。

    麻木的双手还攥着衣角，却挡不住內心的潮海越涨越高，咸腥味钻进鼻腔，呼吸成为挣扎，每一次张口都像在吞咽咸水，他胸口被压得发疼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声的浪潮彻底淹没。

    所有的所有都要被海底的黑暗埋进永无止境的沉默裏。

    “別、別这样想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叫嫉妒，你也没有错，”谢忱想抱抱他，又怕他有应激反应，“主要是……他们两位实在回来得太突然了，没能让你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不要哭……坏心情会影响你未来很久的……你不坏，真的，相信我。”

    季云酌不说话，一旁的档案袋裏在打开还能看到妈妈的脸，但是再沉溺回忆也都只是过去时。

    为什麽你们不能在身边了呢？为什麽他们要骂我是只野猫？为什麽每次反抗都会得到训斥和冷落？

    8岁的他搞不明白，18岁的他又讲旧账翻出来。

    以为成长会是块橡皮擦，能擦去过往的痕跡，可实际却是颗坏种子，逢着阴雨天破土而出，撑得心脏隐隐发疼。

    那些以为过去了的哽咽和抽泣从来都没有消失，只是被岁月裹上了层土沙，或者刻进了年轮，藏在人生的褶皱裏。

    头还好沉，好困，哭完了好想倒头就睡，好丢人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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