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看书吧

爱看书吧 > 玄幻小说 > 剑来笔趣阁 > 正文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将进酒

正文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将进酒(第5页/共5页)

/>
   
    所以姚老头是在帮他。刘羡阳受不了那个气味,都会坐在门槛那边,骂娘娘腔一箩筐的难听言语,再骂陈平安一句烂好人,屋里躺着的,坐着的,都不还嘴,一个是不敢跟刘羡阳吵架

   
    ,一个是无所谓。可只要刘羡阳不在门口的时候,起先娘娘腔伤势稍微好上几分,有了点精气神,还会小声骂天骂地,骂这天公如何如何不开眼,骂得起火了,就开始大声骂那个姓陈的少年,是个有爹生没娘养的贱胚子,后来实在是骂得乏了,吵架总得对骂才有滋有味,摊上了从不搭腔的少年,确实也没啥意思,后来娘娘腔就逐渐消停了。某次娘娘腔实在是憋屈得厉害了,就问那少年你是咋想的,怎么都不还嘴,真不生气吗,还是说因为打小就被街坊骂惯了,不被骂几句,反而浑身不舒服?少年黑着脸沉默许久,才说了句真心话,等你病好了,哪天能下地干活了,我就给你几个大嘴巴子,不打掉你这张满嘴喷粪的臭嘴几颗牙齿,我就跟你姓……硬

   
    是从鬼门关熬过来的娘娘腔闻言不怒反笑,笑得不行,估摸着是扯到了伤口,便呲牙咧嘴起来。后来,娘娘腔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,但是还需要养伤。男人偶尔外出,都是那种将雨未雨的天气,路上遇到了窑工,娘娘腔跟人套近乎说话的时候,还是会习惯翘起兰花指,或是捋一捋鬓角头发,旁人至多笑话一句狗改不了吃屎,当面调侃几句,娘娘腔以前是全然不当回事的,当下却会神色黯然,苏旱独自走在路上,

   
    要么打自己一个耳光,要么偷偷伸出左手死死攥住右手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   
    他跟泥瓶巷少年,真正称得上双方闲聊的时候,只有一次,就只有一次,约莫还是娘娘腔絮絮叨叨说了十句,少年顶多说一句。

   
    而且从头到尾,少年只说过一句勉强能算好话的话,不亏心,是说娘娘腔的剪纸很好看。

   
    最后看似心情不错的娘娘腔,就问少年为什么在山上第一个见到自己,却不跟姚师傅他们报信?

   
    消瘦少年的答案再实在不过了,你胆子小,被抓回去打死了,你就算变成了厉鬼,肯定不敢找别人报仇,只会找我。

   
    娘娘腔笑得很开心,等到好不容易停下笑声,先是喂了一声,喊了声少年的名字,再问了个问题,说这算不算好人没有好报?

   
    少年就没有搭话。

   
    但是就在当天,娘娘腔拿剪子捅了脖子,卷了被子,好像躲在里边,不愿让人看见他的死状丑态。总之就那么静悄悄死了。

   
    苏旱死的那天,大日头,阳光普照,万里无云。那会儿的陈平安,其实也谈不上如何感伤,只是拉着刘羡阳一起在给娘娘腔守灵的时候,少年只是想不明白两件事,娘娘腔既然这么怕疼,怎么就不怕死了,胆子那么小一人,怎就下得了手,拿把剪子就敢往自己脖子上戳出个大窟窿?娘娘腔是给一句话说死的。可是那个窑工来屋子撂下的那句话,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闲

   
    言碎语,轻飘飘的,比棉絮还不如才对,照理说娘娘腔这辈子早就听得起茧子了,他怎么就突然就受不了了?

   
    不管如何,后来等到陈平安遇到那个戴斗笠的剑客,后者随口说了个道理,背后不说人是非,少年就默默记住了。

   
    不光是不懂几个道理的陈平安,反而格外珍惜道理,而是他很早就知道,有些时候一句话是真能说死人的。西边群山绵延数十座,有高有低,有大有小,但是山名中带三点水偏旁的山头,寥寥无几,靠近小镇的,就更是只有那座最小的小山包了,在窑务督造署官衙里边的档案上边有记载,叫沂山。当然大骊朝廷的礼部那边,还有个更隐晦的名字,真珠山。沂山,山名带水,又是斤斤计较的斤,让苏旱很喜欢,而且他生性胆小,一辈子最怕鬼,所以他在生前,其实就想好了自己死后葬在什么地方,就在那边“落脚”,可以尽量离着小镇近些,小山荒芜,野草丛生,连适合劈砍当柴禾

   
    的树木都没有几棵,所以几乎从来没有小镇百姓爬这座小山,他在死后,就不用讨骂了,一座小坟头,藏在野草中,不会碍了谁的眼,如此真是最好不过了。

   
    人吃土一生,土吃人一回。

   
    入土为安。

   
    苏旱就葬在这里。

   
    真珠山最终被陈平安买下,只花了一颗金精铜钱。

   
    当时陈平安也没有深思,为何必须是三种金精铜钱中的迎春钱。

   
    这就是缘。善始善终的善缘。

   
    一个是最不怕鬼的陈平安,一个是生前最不怕陈平安的娘娘腔。

   
    后来的苏店,一个小名胭脂的姑娘,跟桃叶巷的石灵山,一起成为了杨老头的徒弟,平时在药铺打杂。

   
    她就是苏旱的侄女。

   
    成为师徒,某次教拳完毕,老人坐在后院吞云吐雾,难得多聊了几句与武学无关的题外话。

   
    老人问道:“学了拳,想报恩?”

   
    苏店点头。

   
    “是要帮你叔叔还债?”

   
    苏店还是点头。

   
    “除了还债和报恩呢?”

   
    “叔叔和我,都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。”

   
    “你叔叔苏旱,旱字好解,天不雨也,刚读书没几天的学塾蒙童知道意思,无雨日晒而干是旱。”

   
    老人再用旱烟杆在空中写了个字,没读过书的苏店自然完全不认得,但是少女猜出了答案。

   
    “但是这个‘苏’字,意思就多了,古‘苏’字,属于象形字,寓意是以树枝或稻草穿鳃提鱼。且字形有那须状垂落之貌。”

   
    这里边蕴藏着两层含义,只是一个姓氏,就已经道破了苏旱的处境和……出身。

   
    一条被穿腮悬替的无水之鱼,上不着天下不着地,这就是受罚吃苦。雨师贬谪沉沦尘土中,如雨龙须垂落在地。这就是来历。

   
    “姓氏是个不错的姓氏,可惜名字取错了,某个老秀才的议兵篇,曾有‘苏刃者死’一语,就是说苏字,有‘朝向’的意思。”一条鱼离水上岸,却非真正被置于死地,只要回水,就能复活,故而死而复生谓之苏。这其中又涉及到了佛家所谓的退转之意。若说回头是岸,若是再回转呢?

   
    岂不是说鱼已经身在水中、只是苦不知足而已?所以苏旱才会在数十座龙窑当中,冥冥之中自有天意,选择了那座姚老头坐镇的宝溪窑口。

   
    神职降水,雨师烧火。女子雨师,男身苏旱。

   
    受尽苦难,终得解脱。撑船自渡,莫向外求。

   
    自助者天助之。

   
    苏店在青冥天下鸦山学拳时,无意间看到一本诗集,上边刚好录有一首沂山祈雨的诗篇。

   
    宿雪虽盈尺,不救春夏旱。吁嗟遍野天不闻,歌舞通宵龙一战……水行天地有常数,岁岁出入均无颇……

   
    苏店不知不觉满脸泪水,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雨幕,她小声呢喃一句,这天公。

   
    这天黑猫再次做客杨家药铺,跃下屋脊,轻轻落在长凳上。方才在一条巷子里,胡沣得到了那只蝉蜕。

   
    这个走街串巷的少年,从小就喜欢跟董水井一起去老瓷山扒拉心仪的碎瓷片,偶有所得,就像粪堆里捡了颗金子。

   
    你选中的,是那个穿开裆裤乱拉屎尿的小崽子?

   
    杨老头摇摇头,想起李槐,老人那张干枯褶皱的脸庞上,难得有几分笑意。

   
    李槐是唯一的例外,从一开始就没有被老人拉上赌桌,甚至就连李槐的本命瓷,都是老人让人买下再归还给孩子了。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李槐的存在,不重要,恰恰相反,李槐在很大程度上,替天布置,负责“封神”,类似当世的封正,由这个孩子分发机缘,与此同时,李槐又可

   
    以置身事外。

   
    当一个风风火火跑出学塾的红棉袄姑娘,给那个李叔叔领路,去找李槐。

   
    这让穿开裆裤的李槐,一下子就对这个古里古怪的同窗心生好感,而那一刻李宝瓶,在药铺后院的那炷香,瞬间袅袅高升极多。

   
    泥瓶巷内,身份、境界都很悬殊的两人,各自作揖。

   
    之后廊桥那场天大的变故过后,曾经有过一场不为人知的问答。

   
    “齐先生,如此作为,对他而言,真是好事?”

   
    双鬓星霜的读书人,默然无言,心怀愧疚。

   
    他曾经篆刻一方印章赠送给代师收徒的小师弟,陈十一。

   
    坐在青色石崖畔,吃着糕点的青衣少女,看着那个初次相见的草鞋少年。

   
    民以食为天,馋嘴的少女,好像看到了天地间最美味的食物,她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

   
    因为她是修行中人,故而是她先看到的少年,之后才是眼力很好、异于常人的少年看见她。

   
    最终少年一次次远游,曾经的少女最终登天离去。

   
    龙泉剑宗搬山一空,造就了一座还剑湖。

   
    少年曾经有一次离乡再返乡,带给帮忙看家护院的阮姑娘一件礼物。

   
    那是陈平安第一次出门远游,没白走,回家的时候,身边便多出了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。

   
    大概山主出门“捡人回家”的优良传统,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?

   
    后来第一次去剑气长城,再从桐叶洲返回,身边就多了个小黑炭。

   
    游历北俱芦洲,带回了个站在箩筐里的黑衣小姑娘,哑巴湖大水怪。

   
    剑气长城,在海上那处造化窟“梦醒”,身边又多出九个剑仙胚子。

   
    那件礼物,是不值钱的物件,只是一枚青绿竹简,刻了一行小字。

   
    端端正正五个字,“山水有重逢”。

   
    当年阮秀收到这件礼物之后,很开心,甚至她连那份开心都没有藏好,就连一旁的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看得真真切切。

   
    在小镇开门之后,云霞山蔡金简被截江真君算计,道心不稳,出手打断了泥瓶巷少年的长生桥。

   
    陈平安左手裹缠一片本命碎瓷,在一条小巷内突兀杀出,手刃蔡金简。

   
    这是小镇年轻一辈当中,在马苦玄之前,第一个亲手杀死山上练气士的存在。

   
    那一刻,药铺后院那口天井内,原本即将燃烧殆尽的一炷香火,刹那之间,熊熊燃烧起来,香雾弥漫,声势暴涨。

   
    牵毛驴戴斗笠自称是剑客的那个男人,他当年护送那帮孩子去往大隋求学,在路途中,曾经打趣林守一一句,属于无心之语。

   
    他让林守一跟陈平安的名字互换一下。林守一的父亲林正诚是当时的阍者,而阍者最深层的意义所在,当然就是看门。

   
    看门自然是又需要看护的东西。比如……“守护那个一,让那个一,平平安安的。”

   
    求学路上,最擅长窝里横的李槐,曾经下定决心,以后要将最重要的东西,送给陈平安。

   
    在那黄庭国的某座仙家客栈,林守一破天荒与陈平安说了一声对不起。

   
    但是真正让林守一认可陈平安的,却是陈平安接下来的一句话,“我要把银子看回来!”

   
    更早之前,杏花巷那个卖糖葫芦的摊子,汉子看着那个跑掉的路边孩子,邹子轻轻点头。

   
    第一次置身于剑气长城,在城头上走桩练拳,可能是陈平安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心思坚定,如此认可自己,毫不怀疑自己。

   
    想起在那金色拱桥之上,神仙姐姐说她并不是认可自己,只是因为相信齐先生,才愿意相信自己,她才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希望。草鞋少年走在高高的墙头上,非但没有丝毫气馁,反而在心中自言自语,“有这个一,我是这个一,就足够了!”
\/阅|读|模|式|内|容|加|载|不|完|整|,退出可阅读完整内容|点|击|屏|幕|中|间可|退|出|阅-读|模|式|.
『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