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秉义的御用律师姓曹, 陈文港约他见面的原因简单,为了他父亲的遗产。
当年陈文港父亲去世,遗产分配事宜都由郑老爷派的律师见证, 签署协议。
在会客室, 他跟曹律师握手, 对方客气地请陈文港落座。
这位五十来岁的法律精英,思路清晰敏捷, 脑子像台大容量电脑。即便过去十多年,他对陈文港的情况仍记得一清二楚。因此交流起来相当顺畅,实际只用了二十多分钟。
陈文港心里叹息。
大伯那边的问题其实在法律上从来不算什么问题,更不需要偷房产证。有一个好的律师,手段总会比困难多。真正的问题只是他亲缘浅薄。
但强求也求不来罢了。
“另外你提到, 这些年来你父亲的房子是对外出租的状态——”
“我的要求只是腾出来,可以回去住就行了。”陈文港说,“其他都劳驾您了。”
曹律师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了分寸:“我明白了。”
走出律所的时候,俞山丁的车还停在刚刚的地方。霍念生下了车,靠着车门抽烟。
他看到陈文港, 脸上露出一丝笑意,陈文港向他走去, 霍念生为他拉开车门。
回程仍是霍念生开车,送陈文港回郑家。
路上俞山丁问:“事情都办完了?”
“还没。”陈文港扭头看他, 想了想, 余光瞥的却是另一位,“俞老板, 你认识的人多, 有没有什么执业四五年的年轻的律师朋友?”
“哪方面的?怎么一定要执业四五年?”
陈文港文静一笑:“年轻律师手里的案子少, 比较亲力亲为, 执业有一定年头,又不至于太没经验。比起大价钱请金牌律师,这种更合适普通人。最好是擅长网络名誉纠纷的。”
俞山丁摸了摸下巴:“什么名誉什么纠纷?网暴那种的?”
陈文港说:“没有那么严重。只是有点闲言碎语需要处理。”
郑家养的律师团不是吃白饭的,他刚见了个金牌律师出来,就要私下另找,那么这件事显然不愿为人所知。陈文港语气轻描淡写,却大有值得琢磨的空间。
至少俞山丁就在瞎琢磨。
“那比起俞老板,你应该问我。”霍念生插嘴,并且说不出是自豪还是不以为耻地笑了一声,“你知道我的律师每年帮我向狗仔发多少律师函么?”
金城狗仔出了名的胆大包天,尤爱盯着豪门爆料,就算天王老子来了,也没有他们不敢扒的人,见报频率或多或少而已。如霍念生这样行事高调之徒,就是备受青睐那一种。
有好事者甚至称他和狗仔是相爱相杀的共生关系。要是哪阵子没选题,小报杂志又要吃饭,把他拉出来找素材,通过面相身材分析他的性能力和夫妻宫都有过。
因此陈文港笑言:“律师函发多了就不够吓人了。没准狗仔当你跟他们挠痒痒。”
霍念生哈哈大笑,毫不生恼:“那怎么办呢,杀鸡儆猴,拉一个出来灌水泥沉海?——我把律师联系方式给你,你有什么事自己找他,跟他说是我让你去的。”
车到郑家门口,霍念生果真给陈文港一张名片。
陈文港扫了一眼,律师姓祝。
霍念生没问半句他的目的,只说如果祝律师不擅长的范畴,也可推荐合适的人选。
他语气轻浮,这个好像随随便便推过来的律师,陈文港却也认识。
霍念生尚会知道,前世正是这位祝律师拿着他的遗嘱文件,放在陈文港面前请他签字。
起初他当了霍念生十年的心腹,后来又当了陈文港十年的心腹。
名片边缘割着指腹,陈文港笑了笑,抬头向他道谢。
霍念生倚着车门和陈文港说话,他临走前,陈文港把披着的他的外套脱下来。
然而衣服已吸了水,沾了潮意,陈文港才一迟疑,霍念生却已经接过:“我找人处理就行了。你不用管,赶快回去。”
俞山丁也下了车,继续愿赌服输,跑到驾驶座充当司机。他笑呵呵地跟陈文港道别。
离开前,霍念生没来由地又叫了陈文港一声。
陈文港微微弯腰,透过车窗往里看他。
霍念生微笑:“差点忘了说,宝秋送了我一瓶酒,她说是你选的。多谢,我很喜欢。”
陈文港弯了弯眉眼,与他们挥手作别。
俞山丁从后视镜看到他的倒影,车开远了他仍在原处目送。
他身上没有属于年轻人的青涩,他站在那,就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和温柔。
下午三点的郑宅,客厅空空荡荡,一个主人家也没在,不知都去忙什么了。
陈文港在门口换了干净的鞋,走到楼梯间的拐角时被郑玉成堵住。
上次场地出了纰漏,郑玉成一朝被蛇咬,更加忙成陀螺,恨不得每个细节都抠一遍。
陈文港日子过得比他轻省,甚至跟他从早到晚见不了几面。
郑玉成有话跟他说,却支支吾吾,找了个蹩脚开场白:“……大姐想请我们吃饭。”
他说的大姐是已经出嫁的郑冬晴。
“她说她和姐夫都不知道朋友推荐的策划公司会是这样,差点给我们惹出那么大麻烦。大姐心里其实过意不去,所以想和姐夫一起,给我们赔个不是。”
陈文港婉拒:“有的人最喜欢杀熟,她要是知道那公司是那个鬼样子,肯定不会推荐给你。饭我就不吃了,你们聚。她是你姐姐,你平时本来就该主动找她吃饭,多关心她一下。”
郑玉成目光难言,陈文港这么说是真的要跟他生分了。
换成以前,陈文港但凡跟他这么你的我的打官腔,他早就炸了,然后一定吵架。
现在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吵架的那个心力,而陈文港只想回去换身干净衣服。
郑玉成再一次拽住他:“等等,我才知道,皇冠的场地是你去跟霍念生要的。”
那天毛经理带陈文港和小林去找俞山丁协商,回来之后事就妥了,中间细节无人知晓。
而毛经理是多会钻营的一个人,他见陈文港不声张,小林又没权利直接跟郑玉成汇报,整件事全凭他自己一张嘴,讲着讲着功劳就全成了他的。
郑玉成信以为真,一直以为是他许以重利,从俞山丁那里下手搞定的。
直到昨天所有人加班,闲聊的时候听小林那姑娘提了一嘴,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。
“别想那么多。”陈文港却说,“你知道结果是好的就可以了。其他不重要。”
郑玉成仍然堵着路,他执着地问陈文港:“霍念生有没有难为你?”
陈文港说:“没有。他很痛快就答应了。”
郑玉成对于这个“痛快”表示怀疑——这种近乎友好善良的形容词,听起来跟他印象里的霍念生真不容易扯上关系。他还想再问什么,张了张口,可是他又能怎么问呢。
他霍念生是什么善男信女,何以就对陈文港那么痛快?
郑玉成不愿往坏的那一面多想,他下意识避开某些可能。
那些可能却像虫子一样在心头噬咬,不是剧烈地疼,而是又麻又痒。
“总之你别再和他有太多接触。他那种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的。”
“嗯,好,知道。”陈文港说。
“你别误会,我不是想干涉你和谁交朋友,和谁来往。”郑玉成蹙着英挺的眉,“只是你太天真了,容易相信别人,我怕你被别人利用自己还不知道。”
走廊上有人朝这边过来,且咳了两声,是管家林伯的声音。
陈文港向后退了一步,跟郑玉成拉开距离。
林伯走到跟前,皱了皱眉,摸摸他的领子:“淋雨了?”
陈文港忙说:“没事,已经快干了。”
“那也赶紧换衣服去。哪就干了?湿气都捂到关节里了。”
在老管家的注视下,陈文港蹬蹬上楼,把郑玉成丢在后头。
他回到自己卧室,洗了个热水澡,把头发吹干,换了身黑色的家居服,胸口位置用白线绣了一艘帆船。听到有人敲门,他过去打开,林伯用托盘端了杯姜茶给他。
“刚刚小梅来送了一趟,说敲门你没开,我就猜你在洗澡。”
“抱歉,我没听见。”陈文港接过,道了谢,想了想又道,“我刚刚跟郑玉成没说什么。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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