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画面，比林晚堂做的任何一个梦都要虚幻，却又真实地熨帖着他发冷的四肢百骸。

    秦褚生正在收拾林晚堂脱下的衣服，他单手干活本就不太利索，被林晚堂看久了更不自在，遂低咳一声，“闭眼。”

    林晚堂非但不闭，反而弯起眉目，露出一个病怏怏的笑容，他努力伸着手，凌空抓了一下，却没够到秦褚生，“二爷，你陪我躺一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秦褚生沉默片刻，终是握住了林晚堂泛凉的手，他掀开被子在林晚堂的身侧躺下，掌心轻轻覆上那人的眼睛，隔绝了让他思绪不寧的视线，也替林晚堂挡住了壁灯的光。

    “睡吧，我不走。”

    黑暗笼罩，剥夺了视觉，却让秦褚生的存在越发清晰。林晚堂彻底放松下来，暂时忘却了这些天的磨难和伤痛，他蜷起身体，放任自己沉入那温暖的怀抱，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意，久久未曾散去。

    秦褚生端详着林晚堂病态的睡顏，直至那发热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绵长，显然已经睡熟，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搂住林晚堂，彼此额头相抵，鼻息交缠。

    “以后……別再那麽作践自己了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秦褚生的声音压得很低，一如春风化雨般的温和，悄然抚平了林晚堂微蹙的眉心。

    也不晓得是谁通风报的信，远在北平的林家二少爷听闻了幺弟抱恙，隔天清早就遣人送了信来，说是兄弟一聚，闲话家常。

    林晚堂捏着信纸，差点白眼一翻又晕过去，“这哪是来探病的？分明是下了鸿门宴嘛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麽严重？”秦褚生合上报纸，扫了眼信，“要不我和你一起去？”

    林晚堂想也没想，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，然后对林晚荣的来信一顿抱怨：“我在上海待了小半年，他连面都没露，现在我一病，这当哥的反而想起家裏还有一口人了，这不明摆着是趁我病，要我命吗！”

    “你先好好养病，千万別胡思乱想，到时候我就守在门口，万一裏面有什麽风吹草动，我立马进去。”秦褚生坐床边，端起提前晾好的小馄饨，舀起一只吹了吹，递到林晚堂的嘴边，“你哥从北平到上海怎麽着也得两天，急什麽？先把早饭吃了。”

    林晚堂一边嚼着馄饨，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：“你说这姓林的葫芦裏卖什麽药啊？早不来、晚不来，偏偏我一病倒就来了，丫的绝对没安好心！”他倒是骂得痛快，浑然忘了自己也姓林。

    秦褚生听得啼笑皆非，却也没点破。待林晚堂咽下馄饨，发觉他神色不如平常，终究是有所顾虑，“晚堂，有件事我需要先问清楚，若你哥这次是奉了令尊的命，要接你回家……”

    “秦褚生，”林晚堂突然打断他，用力拍了拍身下的床褥，“这裏，才是我的家，是你给我的家。”

    “好，有你这句话，我就知道分寸了，”秦褚生又喂过去一勺馄饨，“届时如果你哥想用硬的，我也有办法和他周旋。”

    “光是周旋怎麽够？”林晚堂都快急哭了，“二爷，你得把我留住啊，他要是谋财，给他就是了！大不了……大不了我当牛做马，给你干一辈子的账房先生！”

    秦褚生认真地看了林晚堂半晌，倏地笑出声，他点了点林晚堂的手腕，“就算他要钱，也轮不到你来还债。你要是真想还，先把这块儿手表还我？”

    “那可不成！”林晚堂立时捂住手上新买的卡地亚，“你亲口答应过我，但凡有新款上市，就让阿强包下来，送我当辛苦费的。”

    林晚堂的手腕纤细骨感，被镶钻的表盘衬得愈发白皙，黑皮表带一勒，仿若玉器缠了条墨线，有种盈盈一握的错觉。

    当然秦褚生也真的上手试了，确实很轻松就能圈住，他无意识地摸过林晚堂的腕骨，感受着皮肤下的血管轻微搏动，轻嘆：“他毕竟是你亲哥，无论如何，总不会伤着你。只要他不出格，我也不能动粗，哥哥要接弟弟回家，我一个外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二爷，你不是外人。”林晚堂断然否认，眼裏的凄惶几乎化作泪光，他猛地扑进秦褚生怀裏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，“你是我在民国的全部，你还记得我叫什麽吗？”

    林晚堂浑身还裹着高烧的余热，烫得秦褚生险些没端住碗，他定了定心神，轻拍着林晚堂单薄的背，唤道：“沈翊舒。”

    “诶，我在。”林晚堂仰起脸，舒展了含泪的病容，“二爷，我和林家非亲非故，所以不管谁来，你就拿出有人要抢你老婆的架势，把他打跑吧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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