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暖，“对不起，囡囡……”

    雨水将两人浇透，江顾文却浑然不觉，灭门的仇、弑父的恨，此刻都在这一声熟悉的“囡囡”中被融化殆尽。

    她在秦褚生的怀裏打了个寒颤，这才注意到对方只穿了一件衬衫，他身上好多地方还在渗血，衣襟下的绷带掩不住遍体鳞伤，许多细碎的疤痕根本没有处理，干瘦的锁骨只剩一层苍白的皮，唇角还挂了一缕没抹净的红。

    “哥，”江顾文一眨眼，泪水流了满面，“疼不疼？”

    秦褚生摇摇头，笑着告诉她自己不疼，可他越是风轻云淡，江顾文便越是想哭。

    天色黯淡，泯灭了秦褚生眸间的光亮，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，却是癫狂和暴虐的交织，果真是在江湖混得太久了，久到哪怕穿了一整年的虎皮，一旦脱下，就又被磋磨得面目全非。

    对于这样的秦褚生，江顾文心疼得紧，无论探长也好，二爷也罢，眼前的这个人，从来都不曾薄待了她。

    “回家吧。”

    秦褚生握住她的手，扶着她往外走。在迈过大门时，江顾文忍不住瞟向了韩禹商，那具尸体扭曲得几乎没了人形，后背的皮肤被整块剥下，露出森森白骨，膝盖以诡异的姿势反折，筋肉却还勉强连着。

    秦褚生轻轻遮住她的眼睛，“他毕竟是老爷子的血脉，我本想留他一命……你来了，这样也好。”

    江顾文虽未见证那场殊死搏杀，但她清楚，韩禹商的武功得父亲真传，而秦褚生自从当了探长以后，很少再碰冷兵器了。

    他是如何在不下死手的情况下，把韩禹商打到只剩一口气的？

    火车颠簸，颠得江顾文脑袋晕，她哄着怀中的婴儿，至今仍不敢深思。

    “鬼鬼祟祟的干什麽呢？！”

    林晚荣的质问拉回了江顾文的神思，他揪着一个男人走来，“江小姐，这厮从刚才就一直盯着你，打算怎麽处置？”

    待看清男人的面容，江顾文一双枯井般的眸子终于泛起波澜，“六哥？”

    “江小姐，真的是你！”吴老六虽被人反剪着双手，表情却难掩激动，“我一直没敢认，你和二哥都还好吧？”

    林晚荣瞧他们认识，便悻悻地松开手，回了自己的车厢。

    “我们都好，”江顾文挪开旁边的花盆，“六哥，坐吧。”

    “一群兵痞子，”吴老六啐了一口，“小姐怎麽和这帮人搅和到一起了？”

    江顾文淡然一笑，“林上尉是小耗子的二哥，带了几队私兵和我去滨江支援，我哥……还在前线。”

    “小耗子？他怎麽样？”听到这个久违的戏称，吴老六不免感慨，“好久勿见到他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还在北平，之前受了重伤，这次启程匆忙不便带他，林上尉让副官留下照应，过半个月再来跟我们汇合。”

    “好，真好……”吴老六连声感嘆，又想起林晚妤疾言厉色的模样，忙问，“林家大姐可不是个好说话的，她居然同意小耗子和你们走？”

    其实林晚妤原本是不同意的，即使林晚堂方才转醒，她只是站在门口嘱咐大夫好生伺候少爷，转而冲江顾文略微颔首，破天荒地道了声“多谢”。

    江顾文当时已然精疲力尽，嗓子早就唱劈了，婴儿也在太阳下晒了太久，她急着想走。

    “我弟弟醒了，”林晚妤却出言挽留，“江小姐不进去敘敘旧吗？”

    江顾文转过身放空了一会儿，咽了下口水说：“我救他，也不是为了敘旧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林家从不欠人情，”林晚妤当家久了，架子难免放不下，“江小姐有什麽需要，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谁知正中江顾文下怀，她顺势提了两点，其一，滨江沦陷在即，请林晚荣带兵支援。

    林晚妤自知承诺在先，但明显迟疑了，当下军阀割据，贸然离开驻地势必影响林晚荣的仕途。察觉她的顾虑，江顾文一针见血：“军阀分地盘，国也分地盘吗？”

    其二，江顾文裹紧襁褓，艰难地弯下腰，“人不辞路，虎不辞山。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，我已经离婚了，也求您还晚堂自由。”

    火车中途到站，车门打开的同时，一股热浪往车厢裏灌，江顾文下意识护住花盆，那株稚嫩的栀子树苗在风中轻轻摇曳。

    这是林晚堂让下人从院子裏移出来的，托她转交给秦褚生，并捎了句话——如果养不活，別怪顾问费翻倍。

    江顾文认得这种树，因为秦褚生的別墅前，也曾种了一排栀子花，每逢开春时节，满园春色如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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