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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奴婢愿献上所有家产,只求陛下开恩,能让奴婢……乞骸骨,归乡养老。」
「你以为,朕是要杀你?」朱由检叹了口气。
「奴婢不敢!奴婢罪该万死!求陛下饶命!」王体乾已经语无伦次,只是一个劲地磕头。
「起来吧。」朱由检的声音缓和了一些。
他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丑态百出的太监,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。
王体乾说的这些,他又何尝不知道?甚至,他知道的,比王体乾说的,还要多,还要深。
「你刚才说的,是吏治。但你还漏了一项,一项比吏治败坏,危害更甚的积弊。」
王体乾颤颤巍巍地站起身,满脸茫然。
「是党争。」朱由检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「仅万历一朝,朝堂之上,便有齐丶楚丶浙丶秦丶昆丶宣丶东林七党相攻,互相倾轧,纵横捭阖,有如战国争雄!国事,在他们眼中,不过是攻伐同僚的棋子!」
「天启皇兄以厂卫统合事权,罢黜东林。可结果呢?你们这些所谓的『阉党』,内部又分出了多少派系?还不是为了各自的利益,互相纠葛,争斗不休!」
「一人起势,则其党羽尽皆鸡犬升天;一人势败,则其党羽尽遭清洗。」
「如今朕初登大宝,想必朝野之间,已经传遍了要尽罢阉党,再起东林的风声了吧?」
朱由检的嘴角,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,「如此党同伐异,门户相争,反覆循环,这国,又怎麽能好得起来?」
他盯着王体乾,目光如炬:「朕再问你,为何会有党争?」
这个问题,说实话,从来不在王体乾的思考范围内。
他的大脑飞速运转,将自己一生的见闻都翻了出来。
许久,他才小心翼翼地回答:
「回陛下……奴婢以为,是……是为了一个『利』字。」
「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。人即势孤,则思结党以自重。为了各自的利益,自然就容易以乡土丶师门丶同年等关系,联结成党。」
「说得不错。」朱由检点了点头,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。
「那朕再问你,既是为利,又为何党争会如此酷烈?非要将对方赶尽杀绝,置于死地,方肯罢休?」
这一下,王体乾是真的答不上来了。
他张了张嘴,最终只能给出一个最无力的答案:「是……是因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……」
「错了。」朱由检摇了摇头,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,「是因为,失败的下场,太惨了。」
「一旦在党争中落败,轻则罢官夺职,永不叙用。重则下狱丶流放丶甚至……死。死了都不够,还要抄家灭族,牵连子孙后代。」
「失败的代价如此沉重,胜者的收益又如此巨大,身处其中的人,又怎能不拼尽全力,不择手段?」
「整个大明的官场,就像一片黑暗的森林。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潜行,每个人都是猎手,也都是猎物。」
「谁也不敢暴露自己,谁也不敢相信别人。一旦有人想要出头做事,露出了破绽,立刻就会被四面八方的冷箭,射成筛子!」
王体乾拜伏于地,听得这黑暗森林之语,竟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。
可是转瞬间,他又将这一切抛之脑后,只是疯狂转动脑筋,只想着如何逃过这一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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