蚕税，积怨甚深……我愿亲自走遍七十二县，拆庙、焚像、宣读罪状，哪怕被人唾骂，也要把真相说出来！”
沙外飞挣扎着爬起来，咧嘴一笑：“老子这条命是你俩捡回来的，往后就跟着干了！砍神像这种事，最适合用我的泼风刀！”
张天望着他们，胸中热血翻涌，竟忘了伤痛。他缓缓举起断尘剑，指向天际初阳：“那就分头行事。三月之内，我要看到江南无一处供奉嫘阴，无一人跪拜虚妄！若有残余邪庙胆敢复燃香火……”
他一字一顿，声如雷霆：
“泼刀行者，必斩之！”
素娥的幻影在晨光中渐渐淡去，临消散前，她轻轻一笑，留下最后一句低语：“原来人间，真的可以没有神，也能前行。”
……
半月后，扬州城外。
春雨淅沥，青石板路上行人稀少。一座百年蚕神庙静静矗立在河畔，朱漆剥落，香炉倾倒。庙门上方，“慈惠蚕母”四字匾额犹在，可今日却多了几道新鲜刀痕。
庙内，沙外飞一脚踹翻供桌，怒骂道：“什么狗屁蚕母！吃了三百年的香火，连条蚕都护不住！”他挥动泼风刀，将泥塑神像劈成两半，露出内部填充的腐草与虫卵。
刘芝魁拄杖走入，身后跟着数十名乡老。他展开一卷黄纸，高声宣读：“昔年刘氏勾结奸僧，伪造神迹，诱民献祭，致数百蚕娘枉死！今当众认罪，拆庙焚像，以赎前愆！”
人群哗然，有人怒斥，有人哭泣，也有人沉默低头。
就在此时，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龙妍儿一身黑衣，背着一只青铜匣缓步而来。她脸上带着疲惫，衣角染泥，显然经历长途跋涉。打开匣子，里面静静躺着一把晶莹剔透的丝梭??通体由千年冰蚕丝编织而成，梭心嵌着一滴永不凝固的血珠。
“拿到了。”她轻声道。
当晚，她在城郊空地架起火堆，将三十六县收缴来的神像碎片堆叠其上。李衍带来的织坊女工们围成一圈，手持素布，齐声诵念每一位被遗忘的蚕娘之名。
火光冲天，映红半边夜空。
龙妍儿点燃火堆，将丝梭投入烈焰。刹那间，一道柔和白光自火中升起，化作万千光羽，随风飘向四方。凡是触碰到光羽之人，心头莫名一震，仿佛多年蒙蔽骤然揭开??原来他们一直跪拜的“神”，竟是由同类的苦难堆砌而成。
与此同时，远在千里之外的某座山村，一名老妇正准备点燃香烛，供奉家中神龛。可当她抬头，却发现神像的脸不知何时变得扭曲丑陋，眼中流出黑血。她吓得瘫坐于地，喃喃道：“这不是救我们的娘娘……这是吃人的鬼啊……”
另一处，年轻母亲抱着病儿跪在庙前祈福，刚磕下头，耳边忽然响起无数女子的哭泣：“我们也是母亲……我们也曾为你这般祈求过……可谁来救我们？”
她猛然惊醒，抱起孩子转身就走。
一个月后，茧渊遗址。
张天独自立于深渊边缘。此处形如巨口，四周岩壁刻满诡异符文，地下流淌着乳白色的丝浆，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。他知道，这是素娥当年被炼化时流出的精血所化，至今仍在孕育虚假的“神力”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取出一块赎罪之帛，系于剑柄。这是龙妍儿归来后以丝梭重织之物，薄如蝉翼，却蕴含涤荡人心的力量。
踏步而下。
每走一步，耳边便响起一声哀嚎。幻象丛生??有蚕娘被活生生抽丝的惨叫，有孩童被裹入茧中献祭的哭喊，更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拉扯他的脚踝，试图将他拖入永夜。
“我不信你。”他低语，“我不拜你，不惧你。”
终于抵达祭坛核心。
那里悬浮着一面巨大的铜镜，镜面映照出的不是他的脸，而是一座辉煌神殿，嫘阴端坐高位，接受万民朝拜。
“你来了。”镜中之影开口，“你以为毁了几座庙，烧了几尊像，就能终结信仰？可只要人心怯懦，只要世人需要寄托，我就会重生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”张天点头，“所以我不是来毁灭你的，我是来告诉这个世界??你可以重生，但我们也会一直等着你。”
他举起断尘剑，剑尖抵住镜面。
“下次见面，我会更强。”
咔嚓！
镜面碎裂，整座茧渊剧烈震动，岩层崩塌，丝浆干涸，最终沉入地底，化为一片荒芜焦土。
三个月后，江南春深。
桑叶新绿，蚕室整齐排列，妇女们穿梭其间，忙碌而有序。村口竖起一块石碑，上书“实织碑”三个大字，下方密密麻麻刻着历代蚕娘姓名。孩子们围着碑文念诵，老师傅在一旁讲解：“这些姐姐奶奶们，才是真正的织道传人。”
扬州城里，张天坐在茶楼二楼，胸前缠着新布，脸色仍显虚弱。龙妍儿坐在对面，抿了一口清茶，笑道：“听说昨夜又有两座小庙倒塌，百姓说是‘神自己不要香火了’。”
“人心变了。”张天望着街市人流，轻声道，“比刀更快的是什么？不是剑，是觉醒。”
楼下，沙外飞扛着泼风刀走过，怀里抱着一坛酒，大声吆喝：“今晚庆功！谁不来谁是孬种！”
李衍牵着康复的小捷走来，孩子仰头问：“爹，我们现在还要拜蚕神吗？”
李衍蹲下身，认真地说：“我们不拜神，我们敬人。敬那些日夜织布的母亲，敬那些不怕艰难的匠人，敬每一个不肯低头的普通人。”
小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忽然跑向张天，递上一根洁白的蚕丝：“张叔叔，这是我养的第一批蚕吐的丝，送给你。”
张天接过，握在掌心，感受到那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温度。
就像希望。
就像未来。
就像??
一把正在慢慢磨利的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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