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吕惠卿原居紫微左垣,权重一时。但他近三年来,与边将往来过密,私自调拨军饷,甚至干预立储议论,故被划入黑线。而你,虽出身契丹,却屡次舍身护宋,破案无私,故朕特批此评。”
耶律琚久久无言。
原来,自己的一举一动,早就在天子眼中。
“可陛下,”他终于开口,“这张图本身,便是最大的危险。一旦泄露,朝堂必将人人自危,互相猜忌,政令难行。”
“所以它只能存在朕心里。”赵煦卷起图轴,“今日给你看,是要你知道:你不是孤军奋战。朕一直在看着,也在等着。等一个能替朕拔除毒瘤,又不会变成新毒瘤的人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转冷:“但现在,朕需要你做一件比扳倒吕惠卿更难的事。”
“请旨。”
“找出‘白鹰社’真正的源头。”赵煦一字一顿,“不是吕惠卿,不是张德全,也不是什么伪皇子。朕要你追到二十年前,那个最初点燃烽火的人??那个让这一切开始的人。”
耶律琚心头巨震。
他知道,这意味着什么。
意味着要翻开大宋最黑暗的一页:神宗末年,变法之争,党争酷烈,边将擅权,宦官干政。那一时期,多少忠良蒙冤,多少野心滋生?而“白鹰社”最初的成立,本是为了监察百官、肃清朝纲,却在权力倾轧中逐渐扭曲,沦为某些人铲除异己、操控朝局的秘密武器。
“您是说……”耶律琚缓缓道,“这场乱局,始于一场‘正义’的堕落?”
“正是。”赵煦闭目,“当年创建‘白鹰社’的,是一位御史中丞,姓刘,名讳不便明言。他曾誓言‘以鹰眼察天下,以铁喙啄奸邪’。可后来呢?他开始用私刑,设暗狱,不经审判便处决政敌。最后,连先帝都不得不下令取缔。”
“而他的女儿……”耶律琚忽然明白。
“就是刘夫人。”赵煦睁开眼,“她继承了父亲的意志,也继承了他的疯狂。你以为她送来玉佩是劝你收手?不,那是考验。她在看你有没有勇气打破轮回??既不做吕惠卿那样的权臣,也不做她父亲那样的‘清君侧者’。”
殿内寂静无声,唯有烛火噼啪作响。
良久,耶律琚叩首在地:“臣愿奉诏,追查源头。但请陛下允我一事。”
“讲。”
“此案一旦开启,必牵连极广。许多今日仍在位的重臣,年轻时或许曾与‘白鹰社’有过牵连,哪怕只是传递消息、提供庇护。若一一追究,恐伤及国本。故臣请求:只惩首恶,不究胁从;只明真相,不限私仇。”
赵煦沉默许久,终点头:“准。”
***
数日后,靖难司更名为“清源司”,专理“白鹰社”起源旧案。耶律琚持金符出入禁中,调阅尘封档案,走访退隐老臣,甚至亲赴洛阳查阅神宗朝起居注。
线索逐渐浮现。
那位御史中丞名为**刘维桢**,嘉?六年进士,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三朝,以刚直闻名。熙宁八年,因弹劾王安石用人不当被贬,后复起为御史中丞,主持整顿吏治。然自元丰三年起,其行事愈发极端,竟私设“鹰狱”,拘押官员近百,多人死于非命。直至元丰七年,神宗震怒,将其革职查办,未及定罪便病逝于狱中。
而其女刘氏,当时年仅十八,曾在宫中为女官,因父罪牵连被逐出宫廷。此后踪迹成谜,直到十余年后,才以富商遗孀身份重现京师,广结权贵,暗中培植势力。
“她从未放弃复仇。”甘兰进翻阅旧档,喃喃道,“她把‘白鹰社’当作父亲理想的延续,哪怕手段已完全不同。”
“理想一旦脱离约束,就会变成灾难。”耶律琚合上卷宗,“但她也有底线??她不让吕惠卿真的弑君。否则,早在三年前就有机会。”
就在此时,程元佐急报:在查抄吕府密室残骸时,发现一道暗格,内藏一封密封信件,未被火烧毁。信无署名,内容却触目惊心:
> “甲申年冬,吾与刘氏密会于城南废观。彼言:‘鹰可折翼,不可易主。今权归吕氏,暂忍之。待风起时,当借彼手焚尽旧章,而后另立新规。’吾问:‘若吕氏亦不可信?’
> 她答:‘则杀之如狗。’”
落款日期,正是吕惠卿初掌礼部那年。
耶律琚盯着信纸,久久不语。
终于,他明白了。
刘夫人从来不是被动的幕后人,而是主动布局的操盘者。她放任吕惠卿壮大,只为借他之手清除其他障碍;她容忍“白鹰社”堕落,只为让它成为一把双刃剑,既能伤敌,也能反噬执剑之人。
而自己,不过是她选定的第三任执剑者??也是最后一任。
“她要的不是权力。”耶律琚轻声道,“是要一场彻底的清算。”
甘兰进问:“那您打算如何回应?”
耶律琚站起身,走到院中。春阳高照,井水清澈,倒映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。
他忽然笑了。
“我不做她的剑,也不做她的棋。”他说,“我要做那口井??深不见底,却映得出天上明月。她可以搅动风云,但我心中自有清明。”
数日后,清源司呈上《白鹰社始末考》,详述该组织从创立、异化到分裂全过程,点明刘维桢之志本善,然手段失当致祸;吕惠卿窃权谋逆,罪无可赦;至于刘夫人,文中仅提一句:“存疑待考,因其晚年曾多次赈济灾民、捐建书院,且无直接杀人证据,故不予追责。”
赵煦览毕,提笔批曰:“往事如烟,宜止于智者之笔。自此以后,严禁私设暗社,违者以谋逆论处。”
诏书颁布当日,耶律琚独自前往城外慈恩寺,将那枚铜铃挂在寺前古槐之上。
风起铃响,悠远绵长。
他知道,刘夫人不会再来见他。
有些战争,无需胜负,只需彼此懂得。
半年后,北方边境传来捷报:辽国细作团伙被连根拔起,主谋竟是当年逃亡的“白鹰社”右使,藏身幽州十余年,意图再度渗透南朝。耶律琚亲撰对策,建议设立“边情驿”,统一调度沿边谍报,杜绝私人掌控情报网络。
赵煦采纳其议,并下诏:
> “枢密副使耶律琚,忠诚体国,洞察幽微,屡建奇勋。特晋**开国侯**,食邑一千户,赐宅一区,子孙世袭。”
诏书送达之日,耶律琚正立于黄河渡口,目送一群流民返乡。
甘兰进笑道:“如今您已是侯爵,该享清福了。”
耶律琚摇摇头,望着滚滚东去的大河:“清福?不。只要这河还在流,就一定有人想截它、引它、污它。我能做的,只是守住一段堤岸。”
风吹衣袂,猎猎如旗。
远处,一只苍鹰掠过天际,振翅南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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