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觉林晚堂不吱声了，秦褚生偏过头去瞧他，不识人间疾苦的林顾问已经缩成了一团，他弓起背抱着膝盖，像只大虾米，秦褚生也就不再说了。

    二人已相识数月之久，但林晚堂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，如此接近秦褚生的內心。

    眼前的这个男人十分擅长粉饰太平，莫大的痛苦也不愿流露分毫，如果秦褚生是清醒的，林晚堂相信他绝然不肯向任何人倾诉，因为这对他来说意味着示弱，而软肋的暴露无疑是授人以柄，会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。

    林晚堂甚至感知到了秦褚生禁锢在重重伪装之中的灵魂，彼此在寂静无声的黑暗裏，产生了悲痛的共鸣。

    后来秦褚生又说自己捡到过一颗糖，应该是哪个少爷或者小姐掉在地上的，沾了灰，被他走运碰到了。他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裏，等到大年夜才拆开了这颗糖，歷经过梅雨季的酷暑，糖果已经融化了一半，彼时十来岁的秦褚生心疼了好久，然后他把这小半颗糖含进了嘴裏，尝到了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丝甜味。

    “顾文就像我捡到的那颗糖。”秦褚生言罢，不由得一声轻笑，他醉了以后比清醒的时候爱笑了，末了又抬头看向林晚堂，“其实你也像。”

    许是秦褚生真的累了，此刻的二爷褪去了平日的锐利锋芒，多了几分不曾示人的温润如玉。可能是林晚堂的错觉，他从那双疲惫的眼睛裏，看到了一瞬不谙世事的明亮。

    秦褚生勾起唇角，笑意更浓，他用手撑着下巴，歪头去看林晚堂。

    “你比她更像。”

    林晚堂心如擂鼓，忽然间不知所云，他发现秦褚生的目光不再混浊，反而愈发的如明镜止水，素来上挑的眼尾透着一丝緋色，別有一股独特的风流。从秦褚生的双瞳裏，林晚堂甚至能够看见朦胧的自己。

    这时林晚堂才倏地恍然，原是二爷根本没醉。

    两厢沉默。只有秦褚生言之未尽的话，借着申城的一场滂沱大雨，给林晚堂浇了个醍醐灌顶。

    林晚堂大智若愚，许多案子他一眼过去便有了破绽；也会审时度势，站在后世的角度纵观歷史长河。

    他破得了迷案，看得清世道，可惜读不懂人心。

    如此聪明的林顾问，从蛛丝马跡中找出凶手不在话下，却忽略了抽丝剥茧下显而易见的爱意。

    秦二爷什麽人没见过？什麽顾问请不到？又有何必要待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那麽好，几乎好到算是予取予求的地步，除了办案之外，当然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缘由。

    林晚堂早该洞悉。

    遂忽然开了心窍，在爱的漩涡中沉沦。望着眼前的秦褚生，林晚堂想伸出手却又彷徨不前，他从未如此怯懦、如此踌躇、如此诚惶诚恐。

    在某种意义上，他终于明白了秦褚生的无望，像在大年夜吃完后便再也无法饮鸩止渴的糖。

    一如他做过的那场梦。

    曾经也有个少年，在英吉利的一场雨中失去了他的爱人，如今又是一地枯黄，枫叶红了满面秋霜。

    戏文裏说得好，当初哪一个不对着香台宝烛？哪一个不指着皇天后土？哪一个不赌着鬼戮神诛？

    可真正的林晚堂却还是放弃了苦苦追寻他的欧文，孤身步入世俗，像一个愚忠的信徒。

    沈翊舒委实替他们感到惋惜，但会迟疑、会却步、会清醒到及时止损的感情，根本不能算作爱吧。

    千夫所指如何？同性恋又如何？丘比特本就是蒙着眼睛射箭的。

    林晚堂深吸一口气，也不知哪裏来的胆量，只寻思如果错过这一次，恐怕再也不会有这种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他正视着近在咫尺的秦褚生，对周遭所有的世俗不屑一顾。

    “二爷，你可能不信，但我是真的喜欢你。 ”

    言简意赅的一句话，却已然倾尽了林晚堂的所有，也斩断了二人的全部退路。

    “我信。”

    岂料秦褚生应得很快，他勾起嘴角，颇有些得逞的意味。

    林晚堂愣住了，他章法全无，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，下意识便想开溜，却被秦褚生一把扣住了手腕。

    “林先生，你是我的圣经。”

    怔忪半晌，林晚堂低吟着笑了起来，笑声很轻，好似那晚落荒而逃的月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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